《企业家与共同富裕》

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张维迎

我们知道共同富裕是国家的目标，但同时它也是我们企业家的使命和责任，并且我认为企业家可以在共同富裕方面大有作为，甚至可以说没有企业家就不可能有共同富裕。

要理解这一点，我们首先要理解利润。我们经常用一个词叫“收入分配”，但其实这个概念是有误导性的，因为在市场当中收入不是分配来的，收入是自己赚来的，工人也要挣钱，企业家也要挣钱，都是要靠努力获得来的。收入分配是给你的待遇，它已经在那了，就看我们怎么分、分给谁。而利润是企业赚来的，利润等于收入减去成本。没有收入就没有利润。收入从哪来呢？收入是消费者、客户支付给我们企业的。客户为什么要给我们企业收入？是因为他从中得到了益处，这个益处我们经济学家叫它“消费者剩余”。市场经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消费者，我们所有技术进步最后的成果都转化为消费者剩余，但是在GDP里面是没法统计消费者剩余的。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，一部“大哥大”手机要三万元；现在一个苹果智能手机可能万把块钱，但是它的功能是大哥大的数百万倍！如果按照数字计算的话，它的成本和价格都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。这就是市场给我们消费者带来的消费者剩余。

哪一类企业能有收入？你对消费者服务越好，你服务的消费者越多，你的收入就越多。如果消费者不满意，他随时可以“开除”你，他不买你的东西了，就把是把你开除了。所以一个企业要赚钱，首先要服务好消费者。

市场经济中总是“聪明人”为“笨蛋”服务，像我这样的人比较“笨”什么都不懂，但是我可以得到“聪明人”提供的产品。这就是市场经济中企业能够获得收入的重要基点。

你要创造这种价值，为消费者创造价值，你就得花成本。成本是什么？成本是合同收入或者合同的许诺。那意味着你必须要按照法律支付给工人的工资等等，它是合同收入，不可能违付。如果所有这些成本剔除之后还有剩余，那就是你的，但也可能剩下是负的，也就是你承诺给消费者的大于你从消费者那里获得的收入，那你就可以“走人”了。

所以企业家要赚钱，首先是保证他们的收入，企业家之所以能够挣到钱,本身就意味着他为社会创造了财富，为社会做出了贡献，而且企业家赚的钱与他的社会贡献相比可以说是九牛一毛。例如比尔盖茨是首富的时候，他的收入与整个微软对人类带来的贡献来比是很小的一点点。

下面我用数字证明这一点：

我的数字主要来自两个方面，一个是国家统计局的数字，另一个是胡润排行榜。像这张图的横坐标代表每一个省每万人口当中私有企业（也可以称为企业家）的数量，纵坐标代表着这个省的可支配收入，每一个点代表一个省，从这个图上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：一个地区拥有的企业家数量越多，该区域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越高，而且相关度非常高，达到0.96。如果一个地方的企业数量能够增加，每万人增加十个企业家，人均可支配收入会上升700块钱，增加100个人是7000块钱，从这个图里看得非常清楚。

下面这个图的纵坐标是私营企业年平均工资，横坐标仍然是私营企业的数量。我们看到私营企业家的密度越高，在私营企业工作的工人的工资越高，而且相关度也非常高。

我们再看一下私营企业的数量、密度和工资与利润的比例关系。大致来讲也是私营企业家越多个地方工资占利润的比例越高。浙江是个非常显著的例子。这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企业家本身不仅仅使平均的财富增加，而且使得财富的分配更合理。因为企业家竞争越激烈，企业家要“讨好”工人，就得提高工人的工资。提高工人工资的方法就是让更多的企业家去竞争工人，而不是约束企业家的行为。企业家竞争越激烈，工人讨价还价的能力就越高，工人“开除”老板的机会就越多。

我们再看一下以基尼系数衡量的收入分配，图中每一个点代表一个省或者市，从31个省市的水平看，哪地区企业的利润越高，这个地区的基尼系数越低，也就是收入分配差距越小。虽然这个显著性不是很高，但也是负相关。

我们再看一组数字，这张图横坐标是每一个省的低保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，横坐标仍然是企业家的密度。哪个地方企业家密度越高，低保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越低。这也就意味着企业家是有效地解决贫困人口的重要力量。大致来讲，如果一个地方人均拥有的私有企业数量增加1%，这个地方低保人口的比例可以减少1.3%。

接下来我用胡润排行榜2017年的两千个富人的数据来分析一下，富人榜最多的是广东、北京、浙江、江苏、上海，并且各个地方都有。从这张图的分布可以看到，总部所在地的富人和按照当地每万人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情况看，相关度非常高。哪个地方的富人越多，着这个地方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越高。

如果我们按照富人出生地计算的话，结果也是这样，出生地富人比例越高，这个地方的人均可支配收入越高。

我们再以广州深圳为例看一下每万人净流入的富豪来计算，也是高度正相关的，也就是说哪个地方吸引的外地企业家越多，这个地方的人均收入也就越高。

我们再来看一下基尼系数的情况也是类似的，还以2017年富豪榜分析，哪个地区的富豪占比越高，这个地区的基尼系数越低，尽管不是那么明显，但是毕竟仍然是负相关的。

一个地方富人多了、富有的企业家多了，这个地方的收入差距不仅不会增大，相反可能会减少。因为企业家越多，企业家竞争越激烈，企业家给普通工人的收入越高。

所以企业家在推动中国共同富裕中是可以大有作为的，而且是我们共同富裕的一个重要的力量。有企业家精神的人，都应该去做企业，每个企业家都应该把自己的企业做好。把企业做好，不仅有利于把蛋糕做大，而且有利于把蛋糕分得更为公平，使收入分配更为合理。因此，在我们国家最重要的实现共同富裕的过程中，就要创造有利于企业家创业、有利于企业家创新这样一种体制、政策和文化氛围。如此，我们就一定能够实现我们伟大的目标——共同富裕。

谢谢大家！

根据现场记录整理